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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看自己短小却又精悍的两辈子,觉得老天大体还是公平的,既没有让我太过舒坦,也并未
回看自己短小却又精悍的两辈子,觉得老天大体还是公平的,既没有让我太过舒坦,也并未给予太大磨难。每次稍稍有些幸运时,接踵而至的必定是伤心难过,真真是一个甜枣后连着一个巴掌。十四岁的生辰,注定让人难忘了。
阿勇的离开,既让我陷入了生离的惆怅,又勾起了我对死别的痛心,还带走了我对于晚上团圆的期待。可是这些我都必须藏在心里,今日我是寿星,若我不开心,那大家都不会开心,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了房间,拿起那本水经注,沉下心来转移注意力。书,是好书,可是古体文言文,读起来颇费一番功夫,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就散去别去了,就这样心不在焉的读了半晌,心里的愁雾稍稍散去了些。
晚上,爹爹准时回到了家中,得知阿勇的身世后,并未如我般大惊小怪,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,感叹道:“阿勇敏学而又多思,我曾考教于他,小小年纪对圣贤经典竟有独到的见解,当真不可多得。只是有子如此,真不知是福是祸,只盼南家能好好教导,莫让这孩子走了歪路,浪费了这么好的苗子。”真是千年的铁树开了花,爹爹博览群书,眼界甚高,纵然是哥哥,所得的评价恐怕都不会高过这句话。文武全才,阿勇可真是天选之子呀。心下突然恍然大悟,家里就这么大,没有什么事情是能瞒住爹爹的,之前我以为爹爹之所以默许我和阿勇天天在一起胡闹,是因为公事繁忙,无暇他顾,现在看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阿勇的聪慧入了他老人家的法眼,恐怕他老人家想着让阿勇的才学多感染感染我。
提起阿勇,心底的难过有死灰复燃的迹象,赶紧拉住爹爹打趣:“爹爹,不要担忧别人的家事了,多管管你美丽可爱的女儿吧,你早些时候答应我的礼物呢?”
爹爹对于我的自夸从来都是一笑而过,仆人们也见怪不怪,过了片刻,吴叔便捧了个大大的匣子出来,放在桌上,打开之后,一把黑漆反曲弓映入眼帘,弓身半人长,弓臂通体漆黑,更显得弓身上的绕丝色泽光鲜,最为难得的便是弓臂内侧贴的是水牛角,京城附近鲜有水牛,所以大部分弓都是以羊角替代。爹爹想必费了不少功夫和银两,心痒难耐,忍不住拿起来试了试,锻炼了一月有余,自己的臂力堪堪能拉满,假以时日,弯弓射大雕必不在话下!
“姑娘快放下吧,切莫伤了手。”估计是被我咬牙切齿的样子吓到了,嬷嬷赶忙出言制止。父亲看着我的喜欢,笑的也很开怀:“武艺一十有八,而弓为第一,爹爹正替你觅一位女师傅,到时保家护院的差事可交给你了。”
“好呀,到时您记得把工钱也给我呀。”恋恋不舍的将弓放下,匣子里还有一个箭囊,里面备了些并无箭头的羽箭,还有一只翠绿色的扳指。这就是爹爹的行事风格,但凡答应我的事,必定会力所能及做到最好,纵然十年人事几番新,但是爱我和我爱的家人始终在身边,这就够了。
不知不觉,夜色已深,窗外开始飘起了雪花,一家人伸长了脖子等着哥哥的归来,还好,他并未被风雪所阻拦,未让大家担心太久。进门还未来的及掸落肩头的落雪,便面带急色、朝我鞠了一鞠:“妹妹今日十四岁生辰之喜,可喜可贺,为兄来迟了,望妹妹不要见怪。”
看着他的一身风霜,我除却心疼,哪里还会计较其他,一边伸手拿帕子拂去他肩膀上的雪水,一边轻声说道:“哥哥学业繁重,妹妹怎么会不知,不过哥哥今日要是空着手来,我可就真的要生气了。”作势,鼓起来腮帮子望着他。
“诚少爷快些将礼物拿出来吧,不然今晚恐怕连饭桌都碰不到喽。”常嬷嬷跟着起哄,其他人也应声附和,总算有些过生辰的热闹样子了。
哥哥到底年少,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略微羞涩的塞给了我一个小巧的锦盒:“这是我为妹妹准备的贺礼,为兄自作主张,还望不要嫌弃。”话虽然说的谦虚,但是看着他眼中的亮光和嘴角掩不住的笑意,我便知道他定然不会让我失望。
人多口杂,礼物定不能在众人面前打开,淡定的将锦盒塞进袖中:“哥哥说笑了,心意最重要,大家定然都饿了,赶紧入席吧。”
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入了席,这段时间父亲忙于政务、哥哥忙于学业,其实很少能坐在一起聊一聊、好好的吃一顿饭。一家人整整齐齐,是难得的福分。
回到了采薇居,同嬷嬷道了别,关上门,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哥哥的礼物到底是什么。没想到,自己一语成谶,书呆子的心中果然只有书,礼物,竟然是一枚书签!木书签!约有一毫米厚,触感光滑,打磨的极为精细,只是右下角有些凹凸不平。凑近了灯光,黄色的木材略略有了光泽,一缕一缕的祥云木纹错落有致,这应该就是金丝楠木吧,而右下角的凹凸感源自两句镂空雕刻的诗——怀瑾握瑜,昱昱五彩。这,是他的字迹,诗里嵌了我们二人的名字,他心中有我,自己不由得笑出了声,可是转瞬间眼泪就跟着落了下来,喜极而泣,当时如此吧,自己何德何能,能够拥有这样的心意,自己悬了大半月的心终于定了下来,我并未自作多情。
灭了灯,心满意足的想要**休息时,忽然听到窗棱上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,“赵筠瑾,你睡了吗?”刻意压低了的声音,有些像阿勇。大着胆子走到窗边轻声问道:“阿勇,是你吗?”
“是我,我有些话想要同你讲,你不要开灯,让人看到不好。”
“我不开灯,你怎么这么晚过来,可是南大人为难你了?”他该不会是又要离家出走吧,心下焦急,抬手想要推开窗子:“这冰天雪地的,快进来说,你放心,我会保护你,明日咱们就去郊区的庄子躲一躲,他们定然找不到的。”
他却伸手死死地按下了窗户:“不,你多虑了,明日我就要随祖父开拔了,今晚来同你告别,我不进去了,有损你的名节,话说完我就走。”
心中长出了一口气,知道劝说无用,便不再多言,月光将他的小小的身影照在窗户上,站在触手可及的彼岸,静静聆听着他的过往。
“家中兄妹五人,我排行第四,自小便得祖父的赏识,被他带着身边亲自教导,我们一直生活在凤翔,驻守边防。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一名像祖父一般杀伐决断的三军统帅,可经历了西夏一战,才发现自己错了。我就是个懦夫,当看到尸横遍野、血流成河的战场时,手抖的连刀都握不稳,从那以后,梦中都是红色的鲜血,都是伤者苦苦的□□和哀求。回京后,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折磨,求父亲母亲让我弃武从文,可是他们,却让我跪在祠堂,让我面对列祖列宗的牌位忏悔!”
事情的起因是我想破了脑袋都无法猜到的,愣愣的站在那里,平时舌灿莲花,可是当下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。原来,我一直都错怪了他,他并不是少不经事,也不是叛逆,只是小小的年纪,无法面对战争的残酷,无法拿起手中的屠刀。想起自己一直以来的自以为是,想起自己那些浅薄的安慰之语,真想狠狠的抽自己一巴掌。
平静的声音仿佛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:“我在祠堂跪了三日,水米未进,谁都没有来看过我,既然这个家都抛弃了我,那我何苦还留在那里。后来,就遇到了你。你知道吗?我很嫉妒你,你有我想要的一切,安稳的生活、家人的疼爱。你可知,从小到大我从未吃过甜食,不是我不喜,只因祖父认为,甜食让人心软;从记事起也未曾吃过一顿饱饭,只因祖父认为,饱暖易生惰。在赵家的一个月时间,是我最幸福的时光,只可惜,该来的终究是要来。”
在我心中,“祖父”二字意味着慈祥、关爱甚至是溺爱,而他的祖父竟会严苛至此,真是难以想象,心中满满的心疼,不由得出了声:“你,可恨他们?”
我听到,他笑了,笑中不复刚才的沉重:“不,你说的很对,做人不该执着于过去,这一个月,我明白了许多。筠瑾,谢谢你,回去后父亲终是同意让我自己选择未来的路,我知道,必是你说动了他。祖父同我促膝长谈,他说的很对,天下有千千万万个赵筠瑾,唯有我们抛头颅洒热血,才能保下你们的平安喜乐。保家卫国,是南家儿郎的宿命,若心中只有自己,那这份宿命,是枷锁;若心怀天下,拥有这宿命,便是荣耀。今日一别,不知归期,你,要幸福。”
他终于摆脱了心里的阴影,真心替他高兴:“阿勇,我为你骄傲!你也要保重,若你回京了,一定要来看我,无论你去哪里,记得要给我写信。”
“好”轻轻的一声回应,却仿佛有千钧的力量,这,是一个男子汉的承诺,虽然他只有十二岁,可在我看来,他,顶天立地。
分别终究是要来临的,窗外的他轻声说:“我要走了,你赶紧睡吧。”
“好,一路顺风!”几声脚步声过后,窗户上只余皎洁的月光。
人的一生,总要囿于各式各样的情感,背负着他人的爱,为了所爱的人,砥砺前行;生命中,总有些让人承受不住的“重”,懂得承担,便是成长。